见雪山外,一直有人在看着这边光景。
虽说不能尽知这山中之事,但看着那边的剑气聚散,大概能推测出结果来。
这一次,那个身材算不上高大,但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看到那边剑气已经消散许久,这才谨慎探出神识,探查那边见雪山。
只是当他的神识小心翼翼在见雪山中探寻的当口,也很快吃了一惊。
白垩死了。
那位百鳄山的老祖宗,一位归真巅峰的武夫,居然死了!
早在之前离开山中之前,他便问清楚了这一次下山要做什么,一个归真初......
晨光初透,霜色未消。昭明书院的黑板前,那行小字“第十问已现,答案仍在路上”在风中微微颤动,仿佛墨迹尚未干涸,仍随人心跳而起伏。新生怔立片刻,终究没敢擦去那句话,只默默在名字下方添了一笔:“愿闻其声。”
他不知自己写下的是请求,还是应答。
此时千里之外,陈昭正行于荒原。朔风卷沙,天地苍茫,脚下的路早已被黄尘掩埋,唯有心中方向清晰如刻。孩子们跟在他身后,脚步虽疲却无一人掉队。他们不再说话,只是紧紧攥着掌心那枚铜钱,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未曾迷失的凭证。
第七日黄昏,一行人抵达一座废弃驿站。屋梁倾颓,门扉半塌,唯有一口古井尚存,井绳磨出的沟痕深达寸许,显见昔日人烟。陈昭蹲下身,以指蘸水,在泥地上画出一个圆。
“你们可知为何我从不授剑法?”他问。
女孩摇头:“你说过,真正的剑不在手,在心。”
“那心又为何要持剑?”陈昭目光扫过每一张稚嫩的脸。
男孩犹豫道:“为了……斩恶?”
“若天下无恶呢?”陈昭轻声道,“若人人自以为善,却以‘善’之名行压迫之事呢?若律法清明,民心淳厚,可这清明之下,竟容不下一句‘桥洞有人饿着’呢?”
众人沉默。
“十年前,我在北境见过一座城。”陈昭缓缓道,“那城信奉‘仁治’,百姓日日诵经行善,官府每月评选‘德行之家’,连乞丐都要背《劝善录》才能领粥。可就在那年冬夜,一个老妇冻死街头,因她忘了带‘善行凭证’,守门人不肯放她进避寒所。第二天,全城哀悼,称她是‘失德者’,说她‘愧对仁政’。”
孩子们听得呼吸急促。
“他们不是坏人。”陈昭低语,“他们真心相信自己在做好事。可正是这份‘真诚’,让黑暗穿上了光的衣服。当所有人都说‘我们很好’,谁还敢说‘其实不好’?当‘善’成了标准,异见就成了罪过。”
他抬头望向远方:“所以第十问,并非考验你能否斩妖除魔,而是问你??当整个世界都说‘不必再剑’时,你是否还能听见内心那一声‘不平’?”
夜深了,篝火燃起。孩子们围坐一圈,听着陈昭讲述过往:他曾为救一村百姓孤身闯入魔窟,也曾因一句真言被万人唾骂;他曾将剑插入大地止住地震,也曾在庙堂之上跪求君王开仓赈灾。但他最骄傲的,不是这些壮举,而是某个雨夜,他扶起一个摔倒的老兵,对方含泪说:“原来还有人看得见我。”
“剑的意义,从来不是力量。”他说,“是看见。是你明明可以转身,却选择停下;是你明明可以沉默,却偏偏开口。”
话音未落,井底忽有回响。
叮??
一声清鸣,似铜钱坠水。
众人惊愕转头,只见那口枯井深处,竟浮起一抹微光。陈昭起身走近,俯身凝视。水中倒影模糊,可他分明看见,井壁某处刻着几行小字,已被岁月侵蚀大半,仅余残句:
“……持剑者非屠夫,亦非圣贤……
其所守者,不过一念不忍……
若天下皆安,此念可弃乎?
不可。
故剑永在。”
他闭目良久,再睁眼时,眼中已有泪光。
次日清晨,队伍继续前行。途中经过一片乱石岗,忽见前方烟尘滚滚,数十骑快马疾驰而来,旌旗猎猎,上书“巡监察使”四字。为首之人身穿青袍,腰佩玉符,神情肃厉。马蹄停在陈昭面前三尺,那人冷冷打量这群衣衫褴褛的孩子,又看向陈昭手中空无一物的腰间。
“尔等何人?私聚童子,游荡边野,形迹可疑。”
陈昭平静道:“旅人而已。”
“旅人?”官员冷笑,“昨夜驿报传来,永宁有孩童失踪,皆曾听一名白衣男子讲学。说是什么‘心剑三义’,鼓动百姓质疑政令。你可是主谋?”
陈昭不答,只轻轻将手搭在身旁小女孩肩上。
女孩仰起脸,大声道:“我们不是失踪!是我们自己要走的!我们要去找需要光的地方!”
官员怒极反笑:“天真愚妄!如今四海升平,哪还有什么‘黑暗’?你们所谓‘真相’,不过是挑拨离间之辞!来人,把这群孩子带回永宁,交由家长严加管教!至于此人??”
他手指陈昭:“拘押候审!若查实煽动民情,按律当斩!”
刀出鞘,马嘶鸣。
就在此刻,九枚铜钱同时离手。
不是掷出,而是自行跃起,在空中划出九道弧线,悬停于半空,各自旋转不息。每一枚铜钱上的字??悯、守、勇、信、责、耻、恒、直、仁??竟逐一亮起微光,如同星辰点亮夜幕。
风止,云开。
陈昭依旧站着,未动一步,可周围空气却如水面般泛起涟漪。那九道光芒渐渐汇聚,在他头顶凝成一道虚影??并非利剑,而是一柄古朴长剑,剑身布满裂痕,却始终挺直,宛如一根撑天之柱。
监察使脸色骤变,座下战马跪地不起,其余骑兵纷纷坠马,兵器脱手。他们看不见那剑,却感到胸口如压巨石,灵魂深处响起质问:
你可曾为弱者发声?
你可曾在明知无用时仍选择坚持?
你可还记得幼年母亲教你“做人要有骨头”?
有人痛哭,有人颤抖,有人撕开官服扔在地上。
监察使瘫坐在地,声音发抖: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术法?”
“非术法。”陈昭收回手,九枚铜钱静静落入他掌心,“是人心共鸣。当你剥夺他人说话的权利时,总有一天,你的喉咙也会失声。”
他俯视对方:“你们怕的不是谣言,是真实。可真实不会杀人,谎言才会。它杀的是良知,是勇气,是一个民族对自己的诚实。”
说完,他牵起孩子们的手,绕过倒地的马队,继续前行。
身后,那口枯井中的微光久久未散。后来有牧民路过,发现井壁新添一行字,墨色鲜红,似血写就:
“第十问:若天下皆善,汝可守拙乎?”
“答:拙不可守,唯真不灭。”
数月后,西北边关告急。敌国大军压境,铁蹄踏破三城,朝廷震怒,调兵遣将。然连战连败,士气低迷。一日深夜,前线将领忽接密报:有一支百人小队深入敌后,焚其粮草,断其水源,神出鬼没,令敌军惶恐不安。统帅亲自查访,却发现这支队伍竟是由一群少年组成,最大不过十五,最小仅十一,人人胸前挂着一枚旧铜钱。
带队者是一位拄拐青年,正是当年被打断腿的塾师。他站在雪地中,望着敌营火光冲天,轻声道:“老师说,剑不在手,在心。今天我们不用杀人,只要让他们知道??有人不愿沉默。”
消息传回京城,皇帝召见陈昭画像,却被告知此人踪迹全无。唯有内廷档案记载,每年春分,必有一封匿名信送达御前,纸上无字,唯有一枚铜钱,正面朝上,刻着不同字样。有时是“耻”,有时是“直”,最多的是“仁”。
十年光阴流转。
永宁城再度迎来盛世庆典,街市繁华,万民欢腾。新的“仁政碑”巍然耸立,碑文记载近百年来惠民政策,香火鼎盛。然而细心之人会发现,碑底背面,那句“真正的太平,不是无人哭泣,而是有人愿意为哭泣者发声”已被悄然拓印下来,制成木匾,悬于城南学堂正厅。
而此时,在东海孤岛的一间简陋医馆里,那位失忆少年已成为百姓口中“活菩萨”。他在疫区奔走三年,亲手救治三千余人。某夜风雨交加,他伏案书写病历,忽然笔尖一顿,抬头望向窗外惊雷闪电。
记忆如潮水涌来。
他看见自己幼年沉船落水,被人抛下不管,唯有一个人逆流而上,将他托出水面。那人没有面孔,只记得他的声音:“别怕,我还在这。”
他猛地站起,翻出珍藏多年的破旧册子,逐页翻看,终于在夹层中找到一张泛黄纸条,上面写着一行小字:
“第九问:何以不弃?答曰??因世间尚有未愈之伤。”
泪水滴落在纸上。
翌日清晨,他收拾行囊,告别渔村,踏上渡船。船头竖起一面素布旗,上书五个大字:“人间有剑”。
与此同时,归墟深处,九座剑台之一突然震动。那原本属于黑袍帝王的最高台,虚影竟缓缓抬手,指尖轻点虚空,仿佛回应某种召唤。眉心金光骤然明亮,如心跳加速。
而在昭明书院,老梅树又一次开花。春风拂过,花瓣飘落至黑板之上,恰好覆盖住那句“第十问已现”。可风再起时,纸灰飞舞,竟在空中凝成新字:
“第十问:若天下皆善,汝可守拙乎?”
“试答:拙者,真也。守拙,即守真。纵四海晏然,吾心不甘默然。故??剑犹在握。”
远处青山连绵,云海翻腾。
一条小路上,陈昭独立峰巅,衣袂翻飞。身后,无数身影追随而来??有孩童,有老者,有农夫,有书生,有曾跪地求饶的蒙面人,也有撕毁官服的前差役。他们手中无剑,眼中却皆有光。
他转身,面向众人,声音如风过林梢:
“我没有剑。”
“但我走过的路,会成为别人的剑。”
“而现在??该你们前行了。”
群山回响,久久不绝。
某一瞬,东南方星空再次璀璨,那颗最亮的星光芒暴涨,照亮整片夜穹。草原上的老人搂着孙子,终于开口:
“它最亮的时候,就是有人举起灯的时候。”
孩子仰头问:“那我们现在,能举灯吗?”
老人笑了,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,放入孩子手心。上面刻着一个“信”字。
“能。”他说,“只要你愿意。”
而在现实与虚界交汇之处,那柄藏于人间的剑,终于发出了一声清越龙吟。
它不在高山之巅,不在帝王之侧,不在秘典封印之中。
它就在每一个不肯低头的人身上,在每一句敢于说出的真话里,在每一次明知无用仍选择前行的脚步中。
人间有剑。
从未离去。
也永不沉眠。